第19章 计划之外生枝节

沈婉将一枚缺了口的铜钱放在车马行的柜台上,换了一辆外表正常,里面却好似一口棺材的马车。

马车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瓶,瓶身上贴着红纸,纸上用浓墨写着“蒙汗药”。

沈婉失笑,拔出瓶塞,一仰头将小瓷瓶里的药喝了下去。

醒过来时,沈婉发现自己还在马车里,只是原本门窗落锁的马车现在已经恢复正常。挑起车帘往外看,天色已经晚了,马车停在了一处荒郊野地,看不出具体方位。

“沈姑娘醒了?”薛大掌柜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,将手伸到沈婉面前,想要扶她下来。

沈婉道了一声“不敢劳烦”,而后轻轻跃下马车。

脚落在地面,沈婉才发现,马车后面还远远地跟着一辆马车。从拉车的马到车轱辘,每一处都是黑色的,隐在黑夜里就好似不存在一般。

薛大掌柜见沈婉看着那马车愣神,在一旁笑道:“吴钩等姑娘有一会儿了。”

沈婉笑道:“不知薛大掌柜的东西可准备好了?”

“请姑娘过目。”薛大掌柜从袖中取出一个薄薄的册子,双手呈到沈婉的面前。

他是个十分懂规矩的人,既然吴钩决定了让沈婉来坐第二把椅子,那他也自然要对沈婉以礼相待。

沈婉恭敬地接过册子,借着马车上悬着的灯笼大略翻了一翻。

她能想到吴钩可辨别布防图真假,吴钩自然也能想到她可以辨别联络暗语真假,所以她不敢拿假图蒙混吴钩,而吴钩也一样不敢用假暗语册来糊弄她。

“大掌柜是赤诚君子,沈婉敬佩。”

“不敢,做生意最要紧的就是信誉。”

“是啊,人无信不立。”

说着,沈婉从袖中取出一方狭长的木盒,在盒盖的雕花上按了几下,“咔嗒”一声木盒弹开,里面是她从将军府议事堂偷出来的布防图。

沈婉连图带盒子一起捧给薛大掌柜,“这盒子是去岁一位长辈送的生辰礼,图是给吴钩的,这盒子就当我给大掌柜赔不是了。”

薛大掌柜脸色变了一变,一时竟不敢伸手去接。

沈婉没醒之前,他曾令人搜她的身,没得着图,只拿到了这盒子。薛大掌柜还在乌桓时,曾见过这个盒子,知道一旦强行打破,夹层里藏着的液体就会把盒子里的东西融掉。

同时,他还知道,这盒子是王世子府里的东西,若非亲信绝不可能赐下。

“怎么,大掌柜看不上?”沈婉意味深长地问道。

薛大掌柜没有回答,只顾低头犹豫。

沈婉压低了声音,继续道:“大掌柜该知道,事情到了这一步,王世子已然势在必得。识时务者为俊杰,我不熟悉这里,也不会留在这里。您掌着情报网的钱粮,又生财有道,何必屈居人下呢?”

她这话说得已经很明白了,一旦王世子一方掌控这张情报网,薛大掌柜作为元老,将取代吴钩,坐上最高指挥者的位置。

“若您想念家乡,亦可以脱离了这里,凭一纸调令名正言顺地回去。”

这话触动了薛大掌柜的心事,他抬眼盯着沈婉,片刻之后双手接过盒子。

沈婉笑道:“日后还要仰仗薛大掌柜。”

“好说。”

薛大掌柜把盒子塞进袖子,只将图拿在手里,对沈婉道了声“请”之后,在前面引路,两人朝着那漆黑的马车走去。

马车中伸出一只手,接过了薛大掌柜奉上的图。

静了半晌,马车中的人嘶哑着声音问:“你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来了?”

“这话什么意思?”

“将军府议事堂守卫森严,比暗狱更胜一筹。图在你手里,我却没听说将军府里动过什么干戈,也没听说进了贼或者跑了刺客。”

“暗地里那些人都不是吃白食的,我一个人自然做不到。”沈婉故意用了章将军说过的话,“多亏了两个人帮忙,才能拿到图。”

“哦?两个人?”

“其中一位告诉我,这张关乎肃慎城存亡的图就在屋子里。而另外一位告诉我,暗处的守卫在议事堂有人时是休息的。他们以为有章将军在图就安全,却没有想到章将军被人拉去说话,给了我可乘之机。”

“晋王萧祈年?”

“这是他与八王子合作的诚意。”

“诚意?”吴钩冷笑一声,“若真的有诚意,也就不会派人一路跟着你来此处了。”

沈婉闻言一愣,不等她开口问个究竟,就看见一个人影从漆黑的马车后面闪身出来。

“这算是我与八王子合作的第二份诚意。”

“萧祈年?”沈婉诧异地瞪着已经走到近前的人。

他这简直算得上是羊入虎口,且不说吴钩本身如何,单只说跟在吴钩身边的人,就个顶个是高手。就算萧祈年再厉害,以一敌多,也逃不过被擒的下场。

“晋王殿下真是好身手。”

“沈姑娘的马车城里城外足绕了三个多时辰,我养尊处优惯了,没本事追这么久。所以,我并不是跟着她来这里的,而是跟着你,王参军。”萧祈年气定神闲地道,“这第二份诚意如何?”

明知吴钩的真实身份,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,甚至此番前来也是孤身一人,足见他是想要借着吴钩这条路搭上八王子,与之合作,夺回皇位。

马车中的人沉默不语,沈婉颇为埋怨地暗中白了萧祈年一眼。

他的突然出现,直接打乱了她的计划。

吴钩和萧祈年双方直接见面,就意味着不再需要她这个中间人,而现在布防图又到手了,说不准吴钩就会过河拆桥,将她就地杀人埋尸,再挟持萧祈年去跟八王子邀功。

果然,吴钩对萧祈年道:“既然殿下有心,就请上马车吧,我带殿下去见八王子。”

“此事等八王子拿到肃慎城再议也不迟。”沈婉抢先开口道,“既然晋王殿下诚意十足,我们也该给殿下吃一粒定心丸才是。”

“不知殿下还有什么顾虑?”

“若说顾虑嘛,”萧祈年拖着长音,同时转头看向狠狠瞪着自己的沈婉,“确实有。”

“殿下不方便说,不如我来说。”沈婉立刻接过话头,丝毫不给吴钩打断的机会,立刻道:“殿下一直在犹豫是选王世子还是八王子,归根到底是因为王世子的势力更大,而八王子目前的境况差一些。只有八王子拿下肃慎城,才足以与王世子抗衡。对晋王殿下而言,岂非就是定心丸?”

萧祈年十分认同地点头道:“此话深得我心。”

吴钩犹豫了一下,笑道:“天黑路远,回去也不方便。不如在这里住一夜,明日一早我送二位回城。届时八王子在肃慎城将军府恭候,晋王殿下的顾虑也就打消了。”

沈婉明白,吴钩是怕她和萧祈年反悔,回去故意走漏风声,利用章怀英重创八王子之后,再以此去作为与王世子合作的诚意,所以先将他们软禁,以防万一。

她笑道:“住在这荒郊野地,恐怕不是待客之道吧?”

“不远处有座宅院,我让人带两位去休息。”吴钩这话说得客气,一点听不出这是软禁的意思。

“如此甚好。”萧祈年颔首致意之时,早有人去赶了沈婉坐的那辆马车过来,候在一旁。

两人坐上了马车,门窗并未如之前一样落锁,可见吴钩是胸有成竹,既知道他们跑不了,又不怕他们知道这落脚的地点。

沈婉盘膝坐在角落里,手搭在膝头,闭目凝神。

萧祈年探身凑过去,悄声道:“我是不放心你一个人,所以才跟来的,没想到会被发现踪迹。”

沈婉连眼睛都没睁,平静地道:“殿下就是直说,担心赔了夫人又折兵,我也不会说什么。”

“不管他信不信你,我信。”

“按照你我约定,你现在应该在将军府中等着。”

“是因为担心。”

“是因为不相信。”沈婉睁开眼睛,借着偶尔透过帘子进来的月光看着萧祈年,“不是不怕刀抵在腰间,是已经习惯了,这样的人需要担心?”

“当然需要。”萧祈年理所应当地回答,“你习惯了是你的事,我看着心惊胆战是我的事。”

沈婉懒得与他争辩,复又闭上眼睛休息。

萧祈年静了一会儿,伸手在沈婉手背上写了三个字,停顿了一下,又写了三个字。

沈婉豁然睁开眼睛,想要说话,却又碍着外面赶车的人在,不能多说。

沉默半晌,她问道:“你已经见过他了?”

“我去酒馆与你喝茶之前,先去与他喝了酒。”

沈婉深吸了一口气,皱着眉头把眼睛闭上,“他不该说。”

她与主事有过约定,无论什么时候,都不能跟任何人透露她的真实身份。可是,不知什么原因,主事竟然跟萧祈年说了,而且说得一清二楚。

“乱坟岗”,“获麟亭”,那一年主事赶在萧祈年之前,从乱坟岗带走了濒死的沈婉。

萧祈年的手指继续在沈婉的手背上游走,又写了三个字。

“沈闺臣”,这是她原本的名字。

沈婉的心像是被人用刀扎了一下,疼得她浑身一颤。

“他是为了让我不要忘了背负的责任,”萧祈年握住沈婉的手,轻声道:“真的是因为担心。”

“我信。”沈婉无可奈何地叹气,这也是她不愿让萧祈年知道自己身份的原因。

说话间,马车已经停了。

“咱们到地方了。”

“是有人来接咱们了。”萧祈年挑起车帘,对外面的人笑道:“别来无恙。”